臺灣土地面積佔全球 0.025%,人口佔全球 0.02%,海洋漁獲量卻排名世界 19,並且曾擁有全世界最多、超過 1,500 艘的遠洋漁船。這個驚人、龐大的漁業王國,在遠洋漁業的管理上,面臨哪些困難?更重要的是,在海洋資源永續經營已成為各國首要課題的今天,臺灣的遠洋漁業又要付出哪些努力來與國際接軌?這些問題,由擁有多年遠洋漁業統計分析、資源評估及漁業管理研究經驗的張水鍇教授來為我們解惑。
「臺灣能夠有這麼多的遠洋漁船,其實跟 50 年代政府所推動的政策有關。在當時政府的政策激勵之下,我們的漁船不僅越來越多,技術越來越強,航行的距離、捕撈的範圍,也越來越廣大。」張教授說,依據業界耆老口述及文獻,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臺灣,百廢待舉,政府全力推動各種能夠增加生產、刺激經濟的政策,包括「漁者有其船」政策,由政府分期建造動力漁船,以分期償還價款方式配予漁民使用,也包括當時的五期四年經建計畫,鼓勵及吸引民間投資漁業,加上各種的港口建設,臺灣的漁業從沿近海到遠洋,發展都十分活躍。
沿近海漁業產量於 1980 年達到歷史新高,約 41 萬公噸,之後因為過度捕撈、氣候變遷、沿岸環境改變等等因素,產量開始逐年下降,到近幾年只剩約 17.5 萬公噸。但是,以捕撈鮪魚、旗魚、鯊魚、魷魚、秋刀魚為主的遠洋漁業,多年來產量維持相對穩定爬升,在 2007 年時曾達到近 100 萬噸,重要鮪類產量甚至超過日本,成為全球第一。但後因資源衰減,國際組織也逐漸強化管理,包括減船及配額限制,因此漁獲量逐漸下降,最近三年來,臺灣在遠洋漁業上的總漁獲產量,平均約為 50 萬公噸,佔全臺漁獲量 58%,其中 91% 出口,年產值約 400 億元,全球排名前三。
「雖然臺灣漁業強盛,但我們在國際上的名聲,其實不太好。」張教授說。臺灣從 2005 年至今,在國際上有三次重大的違規事件,包括 2005 年的洗魚事件、2015 年歐盟黃牌事件,以及 2020 年美國強迫勞工清單事件。由於這三次事件的影響,臺灣政府針對漁業的管理,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改變。
自從臺灣大學海洋研究所畢業之後,張教授先後進入水產試驗所、中華民國對外漁業合作發展協會(對外漁協,組長)、漁業署(科長)服務,接著又回到學界,曾在國立海洋大學、金門大學兼任教職,現在為中山大學特聘教授。自從 1997 年開始第一次參加國際鮪漁業管理組織會議後,就不間斷地每年被派或受邀參加三大洋五大鮪漁業管理國際組織,及一個國際科學組織會議,至今已將近 150 場會議。擔任國際組織小組主席 3 次,也曾任中華民國海洋事務與政策協會理事/監事,及臺灣區遠洋鮪魚類產銷發展基金會董事,現在是北太平洋鮪類及類鮪類國際科學委員會(ISC)的副主席,產、官、學資歷兼俱。張教授深入研究臺灣遠洋漁業多年,在他眼中,2015 年的黃牌事件,不啻為「強迫臺灣正視漁業轉型的契機」。張教授說:「我們不只是一個漁業大國,更要做一個負責任的漁業大國,善用國際、市場的壓力來促使政府推動轉型,也讓漁民改變想法和做法,對生態保育、人權維護,甚至資源及產業的永續發展,都有好處。」
張教授從多年參與國際組織會議,觀察如日本、美國、歐盟等在國際會議上的運作,認為負責任的漁業「大國」的共通點,除了保育決心及理念之外,都有完整的漁獲統計系統、堅強的資源研究團隊、穩健的漁業管理體制,加上落實的稽查執法制度。
圖說:第11屆中西太平洋漁業委員會(WCPFC)會議。
圖說:第11屆中西太平洋漁業委員會(WCPFC)會議。
蒐集建立好品質的漁獲統計資料是漁業國家的重要責任,也是參與國際組織的基本義務,張教授從水產試驗所被挖角到對外漁協擔任首任資訊組組長時,首要任務即在前人的成果下,建立獨立、架構化的遠洋漁業統計系統,讓資料處理與查驗系統化,掌握資料品質。當時常代表國家在國際會議上積極參與資料及後續研究議題討論,甚至為國家資料品質辯護,從大西洋國際組織(ICCAT),到高緯度南方黑鮪保育組織(CCSBT)、印度洋國際組織(IOTC),最後到太平洋國際組織(IATTC 及 WCPFC),三大洋五大國際組織皆參與,曾修訂並說服國際組織接受臺灣大西洋大目鮪漁獲歷史資料,使業者增加近萬噸的配額,也曾重建南方黑鮪歷史資料,而有現在的配額基礎。當時國際場合常聽到,若有臺灣資料問題就找 Eric Chang。張教授很欣慰現在對外漁協資訊組已更茁壯,成為臺灣遠洋漁業漁獲資料處理的中心。
科學研究是優質漁業管理的基礎。提升資源研究品質是張教授通過公務人員一級高考進入漁業署服務,除了督導統計系統外的一項主要業務。除了強化在對外漁協服務期間建立的漁船監控系統(VMS)之外,也篳路藍縷地推動臺灣第一個官方漁業觀察員制度,在漁民反彈、抵制下,從最初辛苦被不合理對待的兩名觀察員,逐年增加至 40 餘位(現在已超過百位),變成漁民接受的常態,成為研究者及管理者的眼和手,除了滿足國際組織要求之外,也提供資源研究很重要的第一手資料與樣本。同時,也在長官支持下爭取增加科技經費,提升遠洋漁業資源研究能量。然而可惜的是,不同於其他具國際規模的漁捕國,臺灣沒有專門的遠洋漁業研究機構來支持漁業署,至今仍是以計畫性質仰賴國內大學教授協助研究,因為他們獨立於漁業署,並在大學內各有自己的職責,因此這種做法無法促進良好的團隊合作與對政府的及時服務。臺灣有著龐大的鮪漁業船隊,以及高覆蓋率的漁獲資料和觀察員數據,張教授真心期待政府能投資建置一個服務漁業署的研究單位,形成堅強資源研究團隊,一同為漁業資源及產業權益奮鬥,提升臺灣遠洋資源研究的影響力與國際地位。
圖說:臺灣遠洋漁船常常利用運搬船進行運輸漁獲、物資補給等工作。
漁業管理體制方面,2006 年以前,臺灣遠洋漁業管理的經費僅有產值的不到千分之一,因此沒有足夠經費與人力管理這龐大的產業。2005 年發生洗魚事件後,政府大幅提高管理經費,並推動第一次及第二次管理體制轉型計畫。到了2015年,歐盟黃牌事件迫使政府高層重視漁業管理,挹注更多經費進行第三次的管理體制轉型,更大刀闊斧的修改了自 1920 年代末期以來,幾乎沒有大幅變更過的漁業相關法規,訂定出世界上數一數二嚴格的《遠洋漁業條例》,展現強化國際合作,落實執行非法漁業稽查和懲處的決心。張教授在漁業署服務期間參與了洗魚事件的第一次轉型過程,也在轉任教職後,在研究中見證了黃牌事件的第三次轉型成功,看見臺灣漁業管理體制在危機下的轉變。然而張教授強調,這三個重整計畫增加的經費比較像是「治療作為」,只能治標不能治本, 因為「計畫」經費是短期的,為維持遠洋漁業的永續,政府應考慮將計畫性質的漁業管理架構,轉納入政府的常設正式管理結構中,才能真正改善臺灣漁業管理的體質。
配合政府大刀闊斧的進行漁業改革,張教授也應用自己多年來在鮪魚方面的專業,帶領團隊進行鮪類的資源評估,以及漁獲管理的策略研究。由於黑鮪資源曾經歷嚴重衰退,但國際上缺乏足夠資料及證據證明資源衰退的程度,張教授開始參與黑鮪研究後,利用臺灣率先國際實施的黑鮪漁獲文件計畫(CDS)及各種市場資料,提出新的資料重建模式與資源指標研究結果,經國際會議討論證實符合資源動態理論,可解決過去與日本趨勢矛盾現象。之後與國際組織科學家的合作研究,發現臺灣鮪釣漁業對資源破壞的影響只有 2%,影響最大的都是日本、墨西哥等國捕撈稚魚的小型圍網和沿岸漁業,此結果更強化國際組織通過稚魚配額減半措施的正當性。好消息是,黑鮪資源在嚴格執法及管理奏效下,已顯現恢復並反應在漁獲量的增加上。「第一階段的復育目標已比預期提前5年達到,現正邁向 2029 年恢復到健康水準的目標,臺灣漁獲量也在近兩年回升到將近 1,500 噸水準。」張教授很高興的表示,但張教授也提醒,「雖然今年臺灣黑鮪配額因資源恢復而增加,但政府還是要提早準備漁獲量可能超出配額的管制措施,以維持管理的好榜樣。」
圖說:評估結果顯示 2010 年的黑鮪親魚資源量跌至歷史最低點,是尚未有漁業時資源量的 2% 以下,但在國際組織嚴厲稚魚(30 公斤以下)配額減半嚴厲措施下,黑鮪親魚資源量已逐年恢復,並且超前達到第一階段的復育目標。
永續漁業管理關切的不僅是魚與漁民,也包括產業鏈與消費者。張教授認為,對臺灣民眾的科普推廣教育,也是永續管理上重要的一環。「我們是一個海洋國家,生活在這裡的人們,都應該要認識海洋。基礎教育也好,深入研究也好,國民對海洋的認識越完整,這個從下到上的驅力,可以讓漁業的管理、海洋永續的教育結合得更緊密,推行起來也會更順利。」所以張教授在研究、教學之餘也筆耕不輟,將國際管理趨勢、自身科學研究成果,寫成科普相關文章加以傳播,期待擔任管理單位、業者、民眾以及其他科學家之間的橋樑。張教授至今已發表 50 餘篇學術期刊論文、80 餘篇國際組織會議報告、60 餘篇推廣性文章以及報章投稿。
圖說:對張教授來說,透過國際交流、科普教育,將能有效的強化臺灣在漁業管理上的未來發展。
歷經打擊、面對問題、改變過去,這一路走來,我們不難體會到,在漁業的發展上,臺灣擁有最大的船隊、最強的漁法,以及漁民們高超的技術和堅毅的熱情。但是,要走出沈痾難改的歷史共業,除了政府的決心之外,漁民和消費者同樣必須理解海洋永續的重要性,才能生產、支持合法、安全、友善的漁產品。我們可以說,漁業科技發展的下一步,不再是追求效率,而是更人性化的作業環境,以及更以生態為本的管理方式。在我們可以真正做到善待海洋、尊重海洋,我們將能以一個海洋大國自居,不負福爾摩莎的美譽。
圖片來源:以上圖片由 張水鍇教授提供。